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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星,一个符号和她背后的社会变迁

2016-03-05 王恺 大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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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星算了个命,自己前20年的人生靠腿,后20年的人生靠嘴,再后来,说不定自己会从政,她经常和最熟悉的朋友唠叨这个话题,半信不信,也可以看到,她对自己的未来,充满了期待。




对于我们这代70年生的人来说,金星最早的成名,绝对不是舞蹈,而是那场惊世骇俗的变性手术。她自己在描绘那场变性手术里提到,因为害怕麻药影响效果,所以剔除毛囊的时候,没有打麻药。“手术开始,肉皮翻开的一瞬间,钻心的疼啊。接着,一针一针剔除毛囊,这种疼痛又钻到你的骨髓里,最后,缝合30针,前几针还很疼,过后十几针,我都不觉得疼痛了,一个摄影记者看了当时就晕过去了。”

手术进行到第三阶段,医生劝他不要再做下去了,可是他还是坚持了第三场16个小时的手术,其中大出血四个小时,找不到血源,血直往外冒,只有不停地给他输血。最后还是出了医疗事故,小腿肌肉被卡,血液不流通,结果肿的和镜面似的,但是得诊断结果是,小腿肌肉坏死,即使恢复,也是一个瘸子。

后来他能重返舞台,靠的是自己近乎疯狂的恢复训练。

这场手术的残酷背后,是她改变自己身体愿望的强烈意愿。罗兰巴特提过变性者的心理症结:在他们的世界里,只有两分的概念,要么做男人,要么做女人,不存在中间的灰色地带,所以金星也不例外,他有着强烈的抛弃自己男性身份的意识,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本能去做女性。如果说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,那就是,对这个问题,他一点也不纠结。



早在青春期,他就特别接受自己的女性的意识,从小就爱在女孩堆里说话,而且在意大利当舞蹈演员的时候,他清楚地知道,自己要做女人,他不是同性恋,他是以完全女性的心态去爱男人的,所以,她在几乎没有心理抗拒的情况下,去做了女人。

若干年后,金星当年的一个北京的好朋友,一起混在金星在北京开的半梦酒吧的海晨说,其实在还没有做手术的情况下,金星就敢于穿着大花裙子,非常招摇地走出来了,人未到,大大咧咧的声音已经穿过来了,像《红楼梦》里王熙凤的出场。

但对于多数人来说,1990年代,是很多现代观念模糊尚不成型的年代,变性就让人联想到妖孽,联想到非我族类,所以金星的微博下面,迄今为止,各种最常见的辱骂话语还是,你这个人妖,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人,因为除了这两点,攻击她也没有别的语言暴力,大家恍惚是生活在两个时代的人,关于性,关于性别,基本上是没有共识。

实际上,金星自己对性的认识非常清晰,在意大利的时候,那是他还没有做变性手术的时代,有男人追求他,他很明确地告诉对方,我不是你爱的人,因为我是女人,我不能做一个同性恋;后来做变性手术的过程中,做完前两个手术,到第三个手术的时候,医生心疼他所遭受的痛苦,专门告诉他说,你的胸做完了,胡须和喉结也没有了,不要再做第三个手术了,可是他立刻的反映是,医生,你不要在开玩笑了,这叫怎么回事,这可真是男不男,女不女啦,我可不是泰国的人妖。

早在那个年代,金星对性,对性别的认知就很清晰。所以,现在还用人妖来骂她的人,基本上完全激发不了她回击的兴趣。

但是,就是因为处于那个年代,多数人还在蒙昧观念中沉浮,关注其性,关注其性别,这是金星在那个阶段的最大意义,关于她变性的新闻,完全掩盖了她作为舞蹈家的身份,其实那时候,他的现代舞演出,在北京已经引起了很大轰动,而他的舞蹈与当时体制的冲突,也已经是一个重要的文化话题。但是,在普通民众心目中,他却仅仅以“变性人‘的身份所存在。

必然的,混沌社会没有什么可以猎奇的事物,一切出格的东西都可以引起话题,金星在很长的时间里,被迫成为了这个话题的代表。




真正的转机,发生在东方电视台的舞蹈裁判席上。这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。我也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她,那时候,金星还没有做自己的脱口秀节目,在裁判席上的毒舌话语,不免让人误会,认为生活中的她也很犀利,作为陌生人见她,不免带上几分怀疑和排斥。

那是一次朋友间的聚会,穿着一件花布裙子的她摇曳生风地走进来,虽然还有粗壮的小腿和脚踝,可是整个的形象,完全是个妩媚的女人,有点像金庸小说中贫嘴的说法:“中年美妇”。她不愧是说话高手,三下五除二,就消解掉我们这种陌生人对她的疑惑和畏惧,她很自如地说起做毒舌评委的无聊和不得已,“那个以性感著称的女演员,一上台,就恨不得所有人都看她的胸,简直就是捧着自己的胸在晃悠,哪里是跳舞。”还有一个专业的舞台演员,跳完后摔倒在台上,说自己是忍着剧痛在舞台上跳完了整个舞蹈比赛,也被她毫不留情的揭露,根据她的专业知识,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,如果她真的肌腱受伤,根本不可能完成舞蹈:“这位特没有舞蹈演员的职业道德”。

对于此时刻的金星,评委工作真不是本来意愿。离开北京后,她在上海组建自己的现代舞团,尽管在现代舞领域积累了上佳的名声,可是商业市场却是一踏糊涂,舞团的基本维持费用来自于在各个使馆的演出,以及去国外的演出费,她特别的心理不平衡:为什么在欧洲演出一次,各家报纸都是整版报道,可是在国内,她们是悄无声息的,有时候去外地演出的路费甚至都要相熟的朋友倾囊相助。

舞蹈团一直在窘境,但是丝毫没有改变她对舞蹈的热情,这个阶段,社会对她还是不够认可,现代舞在中国,一直是小众的欣赏品,金星作为舞蹈家的名声,并没有给她和她的舞蹈团带来多大现实利益。她为了推广现代舞,在上海办了较好不叫座的现代舞蹈节,最严重的时候,甚至卖了房子,那个阶段穿的衣服,很多是襄阳路长乐路淘来的所谓外贸单,哪里像现在,随便一买,就是若干件王薇薇的最新款。

当评委,完全不是她的本意,而且她是个真性情的人,并不能配合在荧幕前表演,最严重的时候,和别的评委因为意见不合,她跳下台就走,完全不顾摄像机还在那里,所有人都傻了。

别的评委,都会特别珍惜这种出名的机会,金星当评委,电视台是有压力的,这种压力也源自于她的变性人身份,很多电视台不愿触碰这个雷区。别的人都认为,东方卫视让她当了评委,她应该感恩戴德,可是她完全我行我素,只说自己愿意说的话,并且也不配合别人的演技。

她其实心直口快,平素里骂人也是直接,缺乏算计,所以才会有朋友圈骂曹可凡疑似被人盗图传播的事情,在她看来,朋友圈的人都该是真朋友,即使被盗图,她也不删除,只是又发一条朋友圈:“朋友圈是我把你当朋友与你分享观点的空间,是谁像个小人一样把朋友间的聊天转给了八卦媒体?”

其实,她是真没有算计的,我行我素惯了的人,没那么遵守所谓的娱乐圈守则。

没有想到,这种真性情,在2010年的上海,受到了重大欢迎,金星迎来了自己的首批社会死忠粉,大量的电视机前的收看娱乐节目的老阿姨们。

这批观众,按照传统的社会分析,属于思想保守的阶层,可没想到,老阿姨们并不像专家分析的那么保守,按照张爱玲的话来说,到底是上海人,她们隔着屏幕,看着一个爽朗痛快的东北女人,说着专业的舞蹈语汇,觉得她真实而自然,一点不像别的评委那么装腔作势,所以她们自动喜欢上了她,至于她过去的变性历史,她们丝毫不介意,反而觉得这女人敢做敢当,把自己生活安排得像模像样。

她们关心她的一切,她的妆容,她的旗袍,她的德国老公和她收养的三个孩子,很快,金星成为上海娱乐江湖里响当当的人物,这也是她敢于做自己脱口秀的理由,第一次在剧院看金星的脱口秀,台下全是疯狂的中年阿姨粉丝,几百块钱的票被阿姨们疯狂抢购,那时候真觉得,金星征服了上海,上海是识货的。

上海的识货,同样是建设在这个城市的阅历上。金星的变性,变性之后的收养孩子,里面都充满了人生的回响,不是简单的表皮文章。就拿收养孩子来说,她母亲在知道她变性后,第一时间从医院收养了弃婴,让她养儿防老,母亲是个成功的朝鲜族商人,洞明世事,害怕她孤独终老才想出了这个主意,没想到,收养的第一个儿子就和她感情深厚,才有了后面的第二个,第三个,针对不同孩子的不同特点,她制定了自己的教育计划,越是这种非亲生子女,反而越严肃对待,害怕辜负了缘分。

后来她在节目里总是劝说女明星结婚要孩子,对孩子要严加管教,很多都是从自己的生命体验中来,她说自己像她母亲,是地道的朝鲜族妈妈。有媒体说她有直男癌,她也从不辩解。

金星算了个命,自己前20年的人生靠腿,后20年的人生靠嘴,再后来,说不定自己会从政,她经常和最熟悉的朋友唠叨这个话题,半信不信,也可以看到,她对自己的未来,充满了期待。




再一转眼,金星开始在电视上说起了自己的脱口秀。这时候,已经没有人再去就性别问题关注她了,2016年的中国社会,谁要是再拿变性手术来说事儿,简直是土而又土。

大家重视的,是她的才华,阅历和见识。她非常擅长把自己的经历和见识,变成各种段子,这种话题的饱满,完全就是她自己,认识她的人都会觉得,她依然在屏幕上做着自己,而且更加任性和天然。

她会拿自己开涮,现在坐飞机,空姐会主动拿大堆饮料让她挑选,金姐,喝啥都有,橙汁管够;会拿自己在美国进监狱的经历来开玩笑,并且探讨现在在监狱里的那些名人是怎么回事;她会拿自己多年养成的文艺视野,批判中国荧幕上流行的大片,她觉得自己有资格这么做,因为和这些著名导演,都是朋友,她完全不怵他们。

在这些闲聊之外,她还有她的同情心,别人都讨厌的广场舞阿姨,在她眼里,却是值得同情的一群人,这些阿姨,经济不富裕,儿女未必如意,身体不好甚至舍不得看病,那么就跳跳广场舞以解烦忧吧,手挥挥,多少能带走一点烦恼。

在她的脱口秀里,完全看不到官话和套话,多的是微妙的嘲讽,淡淡的戏弄,以及和普罗大众的交心,这种温和的脱口秀,表面上满是喜剧效果,底子里却是一个阅历宽广的文艺界人士对中国现状的分析和调侃。

从这个角度来说,金星觉得自己老了可以吃上政治饭,并非全无道理,她有她的与群众相处的技巧和方法,当然,前提是,中国社会更加走向开放。



反过来说也可以,如果金星真能就民意发表更多的意见,也说明中国的社会文化生态高度成熟,人们不再在意一个人的性别与履历,这将是巨大的飞跃。

不过,无论她在做什么,舞蹈都是最后的一步。她被无数的演出商邀请,去各地做她的脱口秀现场,可是最后一场,肯定是她带着舞蹈团做的现代舞演出,这里是她的灵魂安放的所在,这里只有坚持,毫无妥协,最近在北京的一场舞蹈演出,文化管理部门要求演员们穿更多衣服在舞台上表演,可她,充满了骄傲地站在台上,对所有的观众说,要么别演,要演,就演最美的,演员们,脱。



作者:王恺
腾讯·大家专栏作者,原三联生活周刊资深主笔,现活字文化新媒体总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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